从2021年到2022年,杨妞花反复找这个中间人,“软硬都说,你都90多岁了,就算抓了你,可能也不会被判刑,你为什么要把这些事带到棺材里面去?”
杨妞花和姐姐相拥回到了她们出生的贵州省织金县官寨乡,记忆里的路、水、屋,一点点印证。爸妈的眉眼有没有变,杨妞花已经没有机会得知。她在坟头看天一点点黑下来,又一点点变亮,脸上的泪没有干过。天亮时,杨妞花站起来,她必须让人贩子付出代价。
加速键在2021年4月按下,杨妞花学会了使用社交平台。寻亲视频发出后大约半个月,被堂妹看到。杨妞花找到了自己的姐姐桑英。
“很多人就问,为什么被拐儿童这么多,余华英一下就拐了十几个,只有你一个人站出来找她?我说因为我父母没了,就这个原因。”杨妞花多希望,自己也是一个不想找人贩子的孩子。
2022年6月,余华英拐卖儿童案在贵州立案,24天后,余华英归案。2023年9月,贵阳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判处余华英死刑;2024年1月,贵州省高级人民法院作出二审裁定,因原判遗漏余华英其他拐卖儿童的犯罪事实、部分事实不清楚,该案发回重审。
被拐,从来不是她一个人的事。在杨妞花望眼欲穿的方向,39岁的爸爸杨新民郁郁而终,32岁的妈妈熊棉衣也带着破碎的心去了。姐姐桑英在11岁那年成为了孤儿,与妞花有着相似的命运,13岁的时候,她也开始了外出打工的生活。
找人贩子,与其说是“能不能”,不如说是“想不想”。当年给余华英介绍买家的王姓老头,几十年来一直与杨妞花同村居住,甚至不时以功臣自居,“如果不是我给你找了好人家,你已经冻死了”。
“我不知道爸爸是几点回来的,我当时已经睡了,他就坐在床边上摇醒我,把荷叶剥开,拿鸡腿一点一点往我嘴里喂。”爸爸的眼神、动作让杨妞花记到现在。有那样的眼神,她坚信,爸爸不会把自己扔掉。
半岛体育官网登录入口网页版官方10月11日,余华英拐卖儿童案在贵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再次开庭审理。杨妞花提前两天从河北出发去贵州,她又一次有机会,直视那张改变她一生的脸。
“去立案的时候,我就去查清需要什么样的材料、什么样的证据才能立案。到警察局,我就一直在讲有利于我的道理。抓到人贩子之后,我又赶紧去查怎么样能够让她判得更重。我知道证据是最关键的,所以配合公安取证,店可以不开,我哪都能去。”没有人怀疑杨妞花的决心。
那是2012年,杨妞花在寻亲网站上登记、去公安部门采血。她记得家附近的小木桥、火车道、小卖部,记得爸爸的名字,“外婆”在方言里的叫法,但这些,不足以指向一个明确的地点。
因为“奶奶”怕她读书多了一去不回,13岁时,杨妞花被迫辍学打工。2009年,“奶奶”去世的次年,她和相亲认识的男朋友结婚。
在河北省邯郸市丛台区姚寨乡姚寨村,人贩子余华英拎着瘦小的杨妞花,像兜售一个物件。一直到1996年1月27日,在中间人反复强调杨妞花是“父母不要的”之后,一名王姓老太太以2500元的价格买下了她。妞花从此有了“奶奶”,有了新的名字“李素燕”,“李”是“奶奶”聋哑的儿子的姓。
中间人终于同意作证。接下来是立案,拿着人贩子的名字,杨妞花用了一年多时间,一趟趟在河北和贵州之间往返,到2022年,她成功了。
“在火车上,我做了一个梦,梦到我妈妈在山上喊我,她带着一堆人喊着‘妞花’‘妞花’,后边还有人喊‘妞妞’。”说到这里,杨妞花声音哽咽。她从这个梦里听到妈妈叫自己的名字,很多年里,她牢牢地记住自己叫杨妞花。
“我从小到大做什么事情都特别谨慎,就是希望有一天找到父母了,我不是那么差。要不然你在这样的家庭环境里面,你要是变坏了,大家一定会说这孩子没娘教育,她不正经。”每一步,杨妞花走得小心翼翼。
那种感觉,杨妞花形容是“一口气死活咽不下去,躺着也不行,坐着也不行”。她想过人贩子如今也有六十多岁、可能也过得不好;她想过父母只会希望她过安稳的生活,不想她辛苦奔波。但只要想到她的妈妈32岁就躺在地里,她就觉得,不应该放过余华英。
厚道的婆家和平静的婚姻生活让杨妞花感到了安全,第二个孩子出生前,她试探着和家人说起自己的身世,也在婆婆的鼓励下,开始寻亲。
但杨妞花对余华英案的跟进没有就此停止,因为“这已经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了”:“已经把你推到这儿的时候,你想停下来都不能停了。”
做“李素燕”,有过好的时候;更多时候,挨打和吃饭一样平常。每一棍、每一拳落在身上,杨妞花都在疑惑,爸爸妈妈怎么还不来接我?她明明记得爸爸看她的眼神。
杨妞花被拐是在1995年,她5岁时。邻居余华英以“买织毛衣的签子”为诱惑,牵着她出门。杨妞花被带上汽车、又带上火车。她没有得到毛衣签子,家在身后,越来越远。
“我做过很多次幻想,我丢了之后,爸爸妈妈可能感情发生问题了、离婚了,有了各自的家庭,所以没有找我。还有一种可能是他们生了一个男孩,儿女双全,就没有拼尽全力找我。也可能我确实是被卖掉的,这些我全部都想过。”杨妞花唯一没有想过、没有做好准备的可能,是爸爸妈妈因为失去她,去世了。